潮新闻 执笔 潘璐 吴越
张家界天门山景区的“多人跳崖”事件,让徐世海的思绪回到3年前,他年仅17岁的儿子浩宇(化名)受“约死群”影响跳楼自杀。
“这是典型的‘网络约死’。我发现,这几年‘约死群’成员的年龄越来越小,而且很多都因为一些小事,但在负面情绪或氛围的推动下,做出极端的行为。”4月18日,徐世海告诉潮新闻记者。
(资料图)
在浩宇离开的三年,徐世海一直潜伏在各种“约死群”,把试图自杀者拉回来。像徐世海一样的人还有不少,被称为“网络劝生者”。
徐世海表示:“加强平台监管、严格分级制度是必不可少的,但这不足以解决问题。生命教育和网络教育,加上家庭、学校以及社会提供的环境、氛围和关怀,也是不可或缺的。”
网络马甲背后的鼓动者
“重启人生”、“烧烤”、“蹦极”、“约不约”……看到这些名词,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它们跟“约死”相关联。但这些词语,很多时候却成为“约死群”躲避平台违禁词监管而使用的暗语。
2020年5月,儿子跳楼自杀,让徐世海渐渐走进了“约死群”,这个隐秘在社会中的黑暗世界。
在悲痛之余,徐世海翻看儿子留下的日记、网络记录等,发现表面阳光的儿子经常会浏览一些日本的黑动漫,才知道儿子的社交账号上充斥着各种消极信息和怂恿自杀的“约死群”。
在近三年的观察中,徐世海发现“约死群”的发起者,往往会潜伏在各种各样的大型兴趣社群里,比如吐槽群、游戏群、动漫群、古风群等,他们就跟日常聊天一样平淡地谈着自杀。
“当消极的吐槽信息引发共鸣后,就有网友会在群中叙述自己过得如何不开心,反复传播、放大负面的人生态度和消极情绪。其中,厌世想法最明显的几个人会有可能组建‘约死群’。”徐世海说。
“‘约死群’一般人数就三五人,我碰到最多的约二十人。有些约死群从组建到实施自杀行为进展迅速,最快的几小时内就商量好时间、地点和方式。也有一些考虑经济问题,约在不同地点同时自杀。”徐世海表示。
“你都活成这样子了,你怎么不去死了?”徐世海发现,在鱼龙混杂的社交群里总有隐藏在马甲背后的鼓动者,他们列举出一大堆厌世的理由,把悬崖边缘的人往下推。“有不少人非常活跃地怂恿别人,得知群友已经死去的消息,他们甚至会调侃‘昨天晚上又走了几个,这几个傻*,走得太急了,都没有等我’。他们丝毫没有愧疚感,以及对生命的尊重,最无奈的是法律也无法制裁他们。”
“约死”信息仍在网络肆虐
“婚姻好累,只有死了,才可以解决一切烦恼”——28岁的小萱在某社交平台发布上述内容,希望找到有同样想法的网友。
潮新闻记者在某社交平台发现,输入关键词“约死群”,能检索到不少抱团信息。网友“杨先森”在该公平台发布一张谈论死亡的聊天记录,发布第三天累计有6名网友留言,“求拉,想进群”。一则主题为“活不下去”的帖文,也有数十名网友留言“一起走吧”。
有网友在社交平台表示“活不下去”,好几位网友留言表示可以一起“约死”
4月10日半夜11点多,记者联系上小萱。在沟通中,记者了解小萱婚姻不幸,可能失去孩子的抚养权。记者劝导小萱,孩子不能缺少母亲,死亡逃避不了问题。小萱表示,“懒得想这些问题,就想着自己可以解脱。”
无论小萱口述是否属实,但抱有轻生念头,希望组团“约死”并非少数。在该平台,但凡发布“求一个不同死法”、“快约死我”相关贴文,就会有不少网友发布留言:一起,求带,我也认输了,路上不寂寞等。
潮新闻记者在一条贴文内看到一群聊邀请码,随即验证加入这个名为“约吗”的私聊群。该群共8人,深夜10-12点是谈论高峰期,他们倾吐着各自生活艰难。有群友称,自己癌症晚期,希望求一个不痛的死法。也有群友称,创业不顺,欠下很多债。多名群友表示得了抑郁症,只是想死。该群组建者小伟表示,他看到网友在死亡相关帖子评论区流露“想死”念头,因此建个群希望互相能壮胆。
在该平台,记者尝试发布一则“约死群聊”帖文发现,码好文字,加配上图片,数秒即可发布。在主页输入关键词检索,也能找到这个帖子。随后,记者收到数名网友私信,希望能加微信,或建群聊。直到5小时后,后台才提示“私信被禁言”的信息:因为用户举报私信中含有违反平台规则的内容,对账号私信禁言48小时处理。
不过,截止记者发稿,平台众多“无痛死”“约死”相关帖文并未被删除,或过滤关键词。数则近两三年发布,带有“约死”“自杀”关键词的帖子依旧可见,流量高的点赞数达上万,留言数百条。一条三年前发布的“旧日朋友自杀”帖子,网友最新留言发布于4月16日,评论多达473条,内容不乏邀约轻生。
潮新闻记者卧底“约死群”
共情和陪伴是劝生关键
“好像还是有点舍不得,我妈妈对我还挺好的,前几天刚给我买了新衣服。”徐世海试图用“善意的谎言”,让试图自杀者回忆起生命里美好而珍贵的瞬间。
在“约死群”里,徐世海通常会扮演成一个孩子,因为学习成绩不好又不爱说话,桌椅都被同学搬到了教室外面;因为年纪小对陌生人没什么防备,被骗走了所有的钱也不敢告诉父母……这都是他帮助过的人的经历。
他会先向有自杀倾向的人发送好友申请,表示自己也想轻生,但因为胆子小,想和对方结伴而行。在聊天的过程中,徐世海慢慢了解到他们的遭遇:那些在群里提到的琐事,比如和父母之间的一场争吵、考试名次掉了几十名、和对象闹不愉快、工作上得不到领导的肯定等,背后都有隐痛,或许是一个破碎的家庭,或许是从来没有得到过肯定的成长过程。
“我会耐心地倾听他们的故事,也会试着揣摩对方的心理,诉说着不被理解的孤独和无处讲述的苦恼。我以此宽慰对方,让对方觉得自己并不是一座孤岛。”徐世海告诉潮新闻记者。
2021年9月,徐世海考取了心理咨询师(高级)证书,用他的话来说,自己从“走野路子的热心人士”转变成了具有相关能力的专业人士。
“劝生是个技术活,要把自己放得比对方更低,才能了解他们在想什么。有时候设身处地跟他们聊聊天、说说话,可能心结解开以后,这一切就过去了。”徐世海说。
因为想把试图自杀者拉回来,徐世海也受到过数不清的谩骂和威胁。但他觉得自己能够理解他们,“如果能提供一个情绪宣泄的途径也是好的。”
“也是,我种的花前几天刚开花,还在阳台摆着,我走了就没人照顾她(它)了。”徐世海记得,有个女孩这样告诉他,那一点点的美好和温暖就能让她在悬崖边缘驻足。
徐世海劝导试图自杀的年轻人
重塑价值感抵御“网络约死”
在接受媒体采访后,徐世海“劝生”的事迹被传开。也有不少人主动私信他的抖音号或者头条号,将他当做人生最后一站的陪伴者。
“曾经有一个年轻人私信给我,希望我能在他轻生后,代他向家人说一声对不起。”徐世海告诉潮新闻记者,这个从农村来到城市打工的年轻人从小由爷爷带大,没读过大学就出来打工。先后经历了工厂倒闭、老板发不出工资、无法回家等一系列打击。“家人告诉他爷爷病重的电话,此时他发现自己身无分文,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,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。”
“在这之前,这个年轻人因为找工作处处碰壁,已经饿了三天,但一直不愿意和家里人讲自己的困难。现在的孩子都很独立,心里藏着很多东西。和家庭之间的联系不密切,有时候也是怕家人为他们担心。”徐世海说。
徐世海表示,经济问题和情感问题是年轻人踏入社会面临的最普遍问题。他想起自己初中没毕业就外出打工,尽管当时生活条件艰苦,但“只要努力干,都会有机会的”,也没机会接触到大量的负面信息。他记得,当时干了一个多月,因为工作勤恳,工资从七块五毛八涨到了十一块多,那就让他满怀欢欣。然而,现在在和试图自杀的年轻人交流时,徐世海看到,即使履历很优秀的年轻人,也常常会在理想和现实的落差前自我怀疑,甚至因此否定自我价值,觉得找不到出路。
“让他们有事干、有钱赚,一方面能让他们感觉到自我价值,会让他们本身抵抗负面情绪的力量强大起来。”徐世海说,也许,这才可以更有效地抵御“网络约死”。
一位患有抑郁症的孩子给徐世海发来信息,说自己已经退出了“约死群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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